移民故事·本期嘉宾:植梅,出生于70年代的成都,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。1997年移居加拿大蒙特利尔市,中国画教师。去年,疫情开始后,她以远程视频教学给当地学生,包括一些艺术家,教授中国写意画,工笔山水花鸟等等。
植梅:从小就喜欢安静滴作画
“说说我小时候。我爸爸是个艺术家,是个画家,也是教师。所以,对我有很大影响,而且可以说,我从很小的时候,绘画的天分就显示出来了,就是偏科。那时候,正是文革,我父亲被发配到了一个小县城,他要上课,他就把我放在他讲台下的一个框子里。扔张纸和一支笔,我就在里面安静画画。等课上完了,学生们就看到一个小孩儿从里面钻出来。我从小特别喜欢画画,也不大出去玩。我十四、五岁的时候,通过了西南地区,云贵川三省的考试,考上了中央美院附中。当时,有几千人考试,还是挺吓人的,最后只收了两个,我是其中之一,我还是很幸运的。四年附中之后,我考入了中央美院国画系,也是爱上了国画。中央美院毕业之后,我本来是要留北京的,单位都已经找好了,是徐悲鸿艺术学院,那个时候留北京是很难的。但是,这个时候,我哥哥出事了,我就放弃了留北京,回去照顾我哥哥。
人生转捩点:哥哥受重伤
我哥哥的名字是植接班。我和我哥哥感情很好,他从小也特别爱护我。而且,他给我的人生带来启迪。在我眼里,他不是一个普通人,他对我的思想影响是很深的,他看的书, 他给我推荐的书,他的思想和他的为人,都对我影响很深。记得我十二岁,他给我的生日礼物,是一本《傅雷家书》,我一看就喜欢上了。他还会给我写信,告诉一些做人的道理,比如人要坚守一些原则啊,不能太任性啊。
我哥哥是搞音乐的,他是小提琴演奏家。在四川音乐学院附中和大学学习,后来,他在中央音乐学院研究生毕业。他最终回到成都,进入成都的交响乐团,而且,出事的时候,他已经是副团长了,他是个很有领导才能的人。我记得,他对周围所有的人都非常好。比如剧院里看门的罗大爷,我哥哥会在过年的时候,拿瓶酒去陪他喝两杯 —— 所以,罗大爷到现在,提到我哥哥还是会眼泪汪汪的。再比如,对我奶奶。我奶奶喜欢听川剧,我哥哥上四川音乐学院的时候,如果有川剧的演出,他就去把我奶奶背去看川剧 —— 那个时候,奶奶已经瘫痪了。俩人很享受看完演出,他再把她背回去。
我哥哥就是这样,他比同龄的人要成熟,他是个自带光的人。当时,从他的外表气质到为人,都很出众的。他受伤的时候才28岁。所以,我听到他受伤的消息,觉得我可以放弃一切,觉得什么留北京、我的工作都不重要,回到成都。我哥哥的意外发生在一次演出结束之后。那幢大楼电梯在维修,他走楼梯下去。那时候,国内建筑工地都非常不规范,楼梯也在修,但完全没有标识 —— 它靠外的一边是没有栏杆的。当时也比较黑,他一手提着琴,结果就从29楼掉到了27楼,才被栏杆拦住 —— 但人就昏迷了。
等我回到成都的时候,我哥哥是处于昏迷不醒的阶段,医生诊断他就是个植物人,醒不过来了。
这消息对我真的是天崩地陷,对我们家里人都是。我觉得,我妈妈是非常了不起的,她就守在医院一年,陪伴他,为他按摩,呼唤他。所以,一年多之后,他奇迹般醒过来了。但醒过来之后,面临更大的挑战,我哥哥一切都要重头开始,从走路、认字开始 —— 等于是一步步用母爱吧,把他救回来了。我哥哥的能力慢慢恢复,但始终无法恢复到从前了,一直不能自理,需要一个人照顾。但是,我知道,他的头脑是很清楚的,只是头部负责语言的部分被摔坏了。
我哥哥出事的时候,他妻子怀孕五个月。后来他的女儿爽爽出生。然后在他女儿五岁的时候,他的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。之后,一直是我和我妈妈照顾他。到现在,已经快30年了。
决定出国:我的心撕成了两半
后来,我遇到了我先生(一个加拿大人),决定出国。对我来说,也是个很大的挑战,因为哥哥后来一直需要人照顾。你想,人生中的爱情和自己的哥哥,是个很大的选择。但是,当时有我妈妈的支持和支撑,她让我不要为了这个而放弃。我就来到了蒙特利尔。
但是,我来到加拿大之后,依然是很挂念他,这么多年,我一直放不下的也是我哥哥,感觉我的心撕成了两半。很多年,我都是每年有三、四个月在成都,陪伴我哥哥,然后,要回来陪伴家里。
我先生早些年,一直是和我一起回去看望我哥哥的,他非常理解我的状况。后来因为孩子长大要上学,他才没法回去。他是非常善良而有同情心的人,这点我非常感激。疫情开始之后,我更担心我哥哥了。他现在的状况也不是很好,前一段医生说,他吞咽能力下降了。再加上疫情期,不许家人探望。每次视频,他都会问,什么时候回来?我想你啊。我在这边真是太着急了,只要他有什么状况,坐立不安,晚上也睡不好。希望疫情早点结束,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国看望我哥哥。
帮哥哥找回了女儿
五年前,我妈妈去世了。我收拾东西的时候,看到我哥哥的日历,以前每一年在他女儿爽爽生日的时候,他都在日历上记下:爽爽生日快乐,爸爸爱你,爸爸想你 —— 一直写了十五年。我看得眼泪就流下来了.我侄女爽爽跟着她妈妈离开之后,我们是非常挂念她的,但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。我妈妈去世,对哥哥打击很大,他拒绝吃饭,可能就是不想再活着了。我就想帮哥哥找到女儿,或者会成为他的一个支撑。所以,再次开始寻找爽爽。过程不是很顺利,用了两年,才终于和她联系上了。我清楚的记得,当时我在图书馆,收到她的回音,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。
爽爽后来随妈妈到了温哥华,那时已经大学毕业了。我告诉她,她爸爸的状况,试探着问,你能不能来看看你爸爸。结果,她放下手边的工作就来了。我内心其实一直不想打扰她,觉得我和我们家承担这些已经够了,不希望她继续承担。但她是非常有爱心,她的性格和我哥哥很像,是个心中有大爱的人。我看到她和我哥哥见面拥抱,那情景,特别的感动。 感谢上苍。我以前一直觉得,对孩子成长,教育是最重要的。谁知道,见了爽爽,我要感叹遗传基因的强大 —— 她和我哥哥性格一模一样。
三十年:人生无常
回想这三十年,人生无常,让我更珍惜每一天的生活。我是个很乐观的人,尽管我个人和我家出了很大的事情,但是,感觉这些灾难让我内心更打开,内心开放,让我更有一颗慈悲的心,去关注别人,因为我们一家遇到困难的时候,总有一些人毫无回报的帮助我们,让我看到人性更美的一面。我曾经一度以为,来到加拿大是个错误的选择。但是回想起来,加拿大给了我无数的滋养,这个社会,它的价值观,我的艺术家学生们,我是非常有收获和充实的。但这个意外最终给我的启迪是,苦难对人生是个财富,让我变得更坚强。它让我更加去探寻人性灵魂的一面,介入更深层次的人生的探讨。它让我体会到别人无法体会的幸福,人生可能也无所谓得和失吧。对未来,我希望等孩子长大,我可以回归到我的创作,慢慢作画。我自己很清楚,我离不开绘画,所有的东西都不能代表我,可能只有绘画能代表我,最终的出路可能也是由绘画来表达自己和安慰自己。(植梅与哥哥植接班。(植梅提供)\照片:RADIO-CANADA\讲述:植梅,以上仅代表个人观点)